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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青原:我的自卑

时间:2021-12-12     作者:丁青原【原创】

我在保护伞下看见许多人,我看见过父亲呆滞的眼神、老妈眼角的皱纹、老哥晒得黝黑的脖颈、我与表哥的厚壁障……我还看见过火车上躺在地上睡的中年人,全身古铜色的建筑工人……我还看见过叶紫笔下的孤寡老人:

 

结冰,落雪,我得过湖;刮风,落雨,我得过湖……

 

年成荒,捐重,湖里的匪多,过湖的人少,但是,我得找钱……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一

 

高三,高考前的某一周,老妈骑电动车送我回学校。一路上,她的问题像是炮弹,被风刮着 灌进我的耳朵——在学校钱够不够用?伙食怎么样?要早点睡觉……

 

哦,哦,哦。

很好。

要得。

没事。

哎呀,够吃。

……

 

我在后座上玩手机,默默抱怨太阳太大,屏幕最亮也看不太清,再一边忙着应付,一边对这种问题嗤之以鼻。

 

穿过一个个路口,旁边商店里的商品琳琅满目,老妈又再问我要不要吃什么。这已经是第三次问我了。到了校门口,我下车。她把车停放在路边,摘下头盔,笑眯眯地向我走过来。她笑起来后眼角挤出了更深的皱纹。我却是一脸的不耐烦,带着她到奶茶店前;一杯XX奶茶。我对老板说话的口吻,理直气壮地就像在用的是自己挣的钱一样。

 

我提着奶茶,她还是笑眯眯地对我说还要不要吃些什么,像是在哄小孩一样——我侄子七八岁,是个小孩;我那时18岁,在她眼里,也是个小孩。

 

哎呀!不用了啊!我的不耐烦几乎溢了出来。

面包,要得不?

遂,我就被拉去了面包店。繁多的面包,我没什么胃口,只是随便挑了一个。

 

就只吃一个啊?

 

一边说着,她又挑了一个。

 

一直送我到校门口,担心我吃不饱,老妈又塞了十多元给我。我一边敷衍回答,一边头也不回地进学校。

 

学校禁止外带食品进校,一手提着奶茶,一手提着面包的我,当然被拦了下来。后来发生了什么?好像是门卫的阻拦,让我颇为恼怒,一把把奶茶、面包全都扔进了垃圾桶,愤愤地走进学校。

 

我觉得痛心,为什么我会这么做。突然惊醒,我才从课间的发呆醒来,那只不过是幻想,噩梦。后来的事,被门卫拦下后,我又走回去,老妈仍在原地,呆呆地望着我走的方向,看见我走回来,便询问原因。

 

因为食物带不进去,只能在外面吃了。

 

咚,我打开奶茶,她就看着我,又絮絮叨叨地再重复之前说过的话。面包我吃不下,让她吃, 她不要,推让再三,她说:留着给我的小侄子吃吧。

 

又是一年的夏天,高中的树总是郁郁葱葱的。即使这里太阳热烈,树下也是一片阴凉。阶上的青苔、树叶间的丁达尔效应,年年如此。我们只是这里的过客,万千过客中的一员,在学校奋斗三年。可是,老妈却不总是青春常驻:她沧桑的脸上,曾经有过青春的光华,只是她的皱纹一年比一年多;常年的劳动,她身体也越来越多病,总是说着哪里又疼了。我也不再是高三的那个暴脾气。我想起,童年我和她一起唱过的小星星、高考完的暑假被录取那天她的拥抱、我感觉越来越,我越来越,心痛。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二

 

翻过以前的老照片,那里记录的是家里二十年前的相貌。每次看见以前我肥嘟嘟的脸,老妈都会说上几句:看你以前多胖,现在却长瘦了……我看见爸妈的结婚照,目光炯炯有神的爸挽着年轻的老妈。现在,二十年过去,老妈只是变得苍老了,老爸却像是老得超过了时间。

 

不知道什么时候,家里的唠叨权转接到了老爸那,他变得啰嗦,十分啰嗦。每件事他都可以说上好几遍,一直叨叨个不停。有一天甚至老妈都受不了他烦人的叨叨,一句话吼回去,才暂时堵住了他一个晚上的唠叨。

 

傍晚,即使是立秋过后,太阳仍然尽职尽责,上班到7点,才退到门对面的山下。天色渐渐暗下来,老妈也尽职尽责。熟悉的女式电动车发动机的声音传来,我知道是老妈下班了,菜已经等了半小时,不等爸回来,我们就先开饭。

 

直到我吃完饭,走出门外刷手机,才看见老爸踩着暮色回来。我一边浏览着垃圾信息,一边注意着蚊子的偷袭——它们巧妙地关掉了嗡嗡的声音,无声无息地在我裸露的皮肤周围寻找机会。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,既然我打不到它们,便回到点了蚊香的大厅里去。

 

我换了个地方刷手机,蚊子的袭击也换成了父母谈话的内容。

 

老妈坐在旁边,眉头紧皱。爸一边比划,一边懊悔地说着丢钱的经历。筷子静静地躺在碗边, 碗里还是满满的白米饭——冷的。菜汤上凝固的猪油表明着自己的温度。手机上的垃圾信息刷了一页又一页,老妈起身离开。爸叫了我的小名,结合着昨天丢钱的经历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,都是他说过许多遍的话。

 

这边含糊回应,那边上文不接下文地念叨,像极了年轻时老妈的叨叨。

 

我收完碗回到客厅,爸倚在藤椅上,头靠着手,眼神呆滞地看着桌子上反射的白色灯光,像极了一尊饱经风霜的雕塑,青筋暴露的手上烟草燃烧的烟缓缓上升,像极了桌下点着的蚊香……

 

我意识到,爸老了,他早就老了。二十多年的光阴一下子过去,把那个头发茂盛、目光炯炯的年轻人变成了我面前头发花白的古铜色雕塑,像是罗中立的油画。我想起几天前的晚饭, 为了照顾从来不吃肥肉的我,爸还是像以前一样默默把五花肉上的一点点瘦肉撕下来,留给自己一大块白花花泛着油光的肥肉。他只是老了,却还是会像以前一样给我撕瘦肉。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三

 

清晨,我躺在床上玩手机。微信一声不响,收到了老爸的消息,让我把他放在门前的鞋洗了。随后楼下传来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。不出所料,父母又开始一天辛劳的务工。

 

来到楼下,推开门,外面的雾气还没有散,远远地飘在对面的小山上。昨天晚上下过雨,地上积起许多小水滩,空气中包含的无味的水蒸气——清凉。我打了个冷战。后院的泥地也被雨水打湿,鸡鸭躁动不安的脚又将它踩成烂泥,混着它们的排泄物。我抬了一盆玉米去喂他们

 

鸭子是最喜欢叫嚷的,看见我端着它们的口粮,就激动得‘嘎嘎嘎’一直叫个不停。鸡是沉默的,不叫嚷,也不打鸣。等我倒下玉米,在一群鸭子哄抢着填饱肚子散开后,那两只鸡才慢悠地去进食。等我走出来,鞋底已经沾满了黏糊糊的烂泥。

 

放好盆,我才拿了洗衣粉找到那双鞋和袜子,上面全是烂泥脱落后的泥渍,洗衣粉扑上去 洗出一盆浑浊不堪的泥水,再清,又清。水哗哗地冲,我才透过浑水看见盆底的卡通图案。不知道为什么,那盆泥水在我心里住了好久,像是心里洗不掉的泥点。

 

普罗米修斯把人的缺点挂在后面,把优点挂在前面,使人看不到自己的缺点。胸前空空如也,但我感觉得到后背的大包袱,压得我喘不过气。我看得见别人背后的缺点,也看得见他们胸前挂的满满当当的优点。记得大一初入学校,各色社组织为了招新把新生都轰炸了个遍,种类繁多。既从众,也为了各种分,即使一点经验没有,我也揣着忐忑不安的心去面试。三个人一轮,面对学长的各种提问,其他两人口齿清晰,思路通畅,就像是面前摆好了参考答案,流利得我几乎说不出话。从那尴尬的面试解脱出来后,我听见他们一边开心地赞扬对方的表现,一边又谦虚地说着自己的失误。这样的话语不断从身后传来,像是对我哑口无言的嘲讽。头也不回地,我走出教学楼,走进灰蒙蒙的雨夜。

 

半年后,在另一栋教学楼,拉丁语课上,外语老师热血澎湃地讲着单词。坐在对面的女生聊着聊着就感叹道:本来我应该去国外留学的,可是因为疫情又出不去。我看见她一副失望的表情,内心像是被霜打了一般——蔫了。我瞥见她拿着电子笔在pad上写写画画,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个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土狗,灰溜溜的。中间隔的两排桌子,像是我们不可逾越的鸿沟。总是要有人出生在罗马,刷手机的时候,我看见一条是某著名小学的学生去南极旅行的视频。下面有一条评论悲哀地说:他们的起点,可能就是别人一生追逐而无法到达的终点。

 

视野的开阔不断冲击着我的心理,别人的高才能和光鲜亮丽的生活,我只是羡慕。父母既已送我到如此地步——从一个偏远落后的地方到繁华的钢铁丛林,我却做不了什么。我既没钱,也没能力,只能看着他们踩着黎明前的光走,与夕阳的余晖来。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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